云端的日子
高 鸿
小时候喜欢看云。
我躺在山峁的草坪上,世界便成了一个圆。这个圆变换着色彩,忽明忽暗,恍若宝镜初砺,湛蓝而深邃。镜的边缘忽明忽暗,云雾丝丝缕缕挤了进来,色彩渐渐浓烈,组成团儿,幻成一地的羊群或棉朵,悠悠从镜中穿过。宝镜又恢复了本来面目,波澜不惊。闭上眼假寐了一会,见一架飞机拖着长长的尾巴冲了进来,在镜中耕出一条白线。白线尚未完全散去,刚才赶出去的羊群忽啦啦又趟了回来。羊吃饱了便挤成一团,只剩下一片白,分不清是羊还是云了。云的上面是什么?是不是有天宫?天宫里住着神仙,整日被云浸润着,过着虚无缥缈的日子。
参加工作后的某个时段,我就职于一家大型合资企业。公司业务遍及全国各地,作为企划经理,我频繁地穿梭在这些城市中。有时周一在北京,周五在上海,周日在广州或深圳——各地的分公司似乎都有忙不完的活动,务必参加。我有一个习惯,坐飞机喜欢靠窗户,一路观赏下面的景致。当然,我看到最多的是云,形状各异,变幻莫测的云。厚厚的云层密密匝匝地铺陈着,感觉即使跳下去也能把你托住,像一张广袤的大床,暖暖地拥衾着你。都说天上一日地上千年,那么如果不小心在床上睡着了,一觉醒来,今夕何夕啊!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去深圳,下面的云层积得很厚,一望无际。突然在中间露出一个洞,令人为之骇然——感觉我们的飞机是被云托着的,这个洞显得非常危险。定住神往下看,下面是人间烟火,虚无缥缈,似乎都不像是人间了。飞机再往前走,一条大河浩浩汤汤,逶迤磅礴。夹岸积雪,浪遏飞舟……
另一次留下烙印的云景是从青岛去沈阳。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空中飘忽着一些闲散的云朵,形单影只,懒洋洋的,形不成气候。进入渤海上空后,云层渐积渐浓,渐厚,渐沉,色彩立体,形状突兀。这些云朵不断长大,形成连绵不断的城池。城池的中央有高耸的城堡,巍然傲视,形状不凡。城堡的周围怪石林立,状人状物,惟妙惟肖。一群兵勇摇旗呐喊横冲直撞,城堡摇摇欲坠,突然幻化成一只怪兽,面目狰狞,张牙舞爪。这令我想起了渔夫与妖魔中的那个怪物,内心掠过一丝寒意。正自端详,妖怪已幻化成若干小兽,奔腾跳跃,憨态可掬。我猜想这云端之上一定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这一切,一幕幕大戏次第拉开,与人间一样烈烈演义着悲欢离合,阴晴阳缺。远处,一山逶迤起伏,云雾缭绕。山中有泉,淙淙潺潺。泉水倾巢而泻,终成一片浩瀚的海。海天一色,于是就分不清那是云,那是天了。
每次回西安,飞机翻越秦岭的时候,我的心情都会莫名兴奋。因为这座山我曾多次攀爬,熟悉她的许多沟壑,许多河流。然而从天上往下看,则又是另一番景象呢。莽莽苍苍的大秦岭葱葱笼笼,一望无际。许多平日难以企及的高峰就在脚下,硕大的花岗岩状若莲花,肆意绽放。山脊上闪着银色的斑点,那是尚未消融的积雪。山间有银带飘舞,小河流淌。水库像一面镜子把阳光反射上来,令人炫目。远处,山峦重重叠叠,在薄雾的笼罩下显得更加妩媚。偶有一两朵闲云飘过,在山间留下缓缓的脚印。
然而更多的时候,天并不随人愿,舱外茫茫一片,状若混沌世界。这个时候人的心情是烦躁的。许多旅客拉下舱帘,埋头睡觉。我睡不着,便一番胡思乱想。想那盘古未开天地之前,世界是否就是这番景象——浑浑噩噩,暗无天日。那时候,人类应该还没有诞生,宇宙是黑暗的,时间是停止的。几十亿年的幻化,我们的星球有了大海,有了气层,有了风云雷电,因此也诞生了最初的生命。敦厚的大气层抵御着宇宙射线对地球生命的侵害,使这个星球成为太阳系中唯一的生命乐园。也许在茫茫宇宙中,有许多像我们地球一样的星球孕育着生命——甚至是比我们更加高级的生命,这有谁知道呢?
此刻,舱外阳光灿烂。刚才还厚厚的雾霾已烟消云散,逃遁得无影无踪。天蓝得有些陶醉,瓦亮空灵,下面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2014年3月20日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