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生: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上
——读高鸿长篇报告文学《艰难超越》
杨焕亭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认为,人类发展史从来就是自然史。他们指出,在历史领域的活动都是有目的人的活动。高鸿长篇报告文学《艰难的超越》,以时代的视角,宏大的结构所记述的,就是这样一群创造生活,也书写历史的人们。以时任党委书记刘文理、学院院长刘聪博为代表的职业教育工作者群体,面对市场经济条件下职业教育竞争、淘汰、选择的严酷现实,以前沿的思维,创业的精神、创新的意识,迎接挑战,整合教育资源,实现职业教育的改造升级,建设新型职业教育实体的风雨历程以及所积累的丰富经验,在作者笔下流光溢彩的展现出来。无论是从实践的层面,还是从报告文学文本的层面,都不失为一部思想内涵丰富,美学价值价较高的力作。
一
诘问式反思,表现出作家凝重的历史意识
读《艰难超越》,我们不能不关注它所反映的事件赖以产生的历史背景。进入新世纪以后,职业教育面临着战略重组、变革升级、竞争淘汰的严峻现实。它使得旧有的教育实体陷入历史与现实、生存与发展的尖锐矛盾,因此,从理论意义上说,咸阳职业技术学院的应运而生,是一种历史的必然。然而,作为一个报告文学作家,他的责任不在于将这种选择结果告诉读者,而是要透过这一具有“阵痛”意味的蜕茧成蛾过程揭示它内在的必然联系,从而以新闻性与文学性兼具的文本将之客观而又真实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基于这种写作的要求,作家以理性而又冷静的笔触回眸职院前身五所中专教育实体曾在的辉煌。被誉为咸阳“黄埔军校”的乾县师范,从这里走出了一度蜚声文坛的著名作家邹志安,走出了“文学陕军东征”的骁将、著名作家程海,走出了280多名省市县英模和标兵;而矗立在古豳大地的彬县师范,在半个世纪的曲折历程中,为国家输送了大量人才;凝结着一代“水圣”李仪祉心血的仪祉农校,在66年的漫长岁月中,培养了近万名农业科技人才,在校学生最多时达到1183人;那创造了“238枚金牌”神话的咸阳体校,曾经在省内同类学校首屈一指,作家之所以不惜花费笔墨铺叙这些,意在在阐释一个为人类发展是所证明了的原理:任何时代文明的发展,“
都具有它的先驱传给它而由此出发的特定的思想材料作为前提。” 惟其如此,咸阳职院此在的现实才是顺乎逻辑的必然结果,而作家接下来的反思才透出沧桑的史蕴。
马克思说:“对人类生活形式的思索 ,从而对它的科学分析,总是采取同实际发展相反的道路。这种思索是从事后开始的。”当作家站在职院鳞次栉比的楼房阳台上,回眸“曾在”的时候,在他叙事的波流中呈现的是五所学校严酷的生存危机和矛盾冲突。如果说,在引子中,樊书生那个夏天为招生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冷遇,那么,在第二章“迷茫,在沼泽中前进”中,作家则将这种尴尬的原因追溯到结构内在的矛盾。那是教育理念与时代的落差,是培养目标与市场需求的背离,是封闭模式与开放现实的逆动。“不屈的彬师人终于明白,仅靠苦练内功是不行了,必须另辟蹊径,图谋出路”;“体校面对的是学校体育,学校没需求,学生就没有出路”。这些曾经伴随着战略重组、艰难转型的反思,现在一旦在作家文字的俯瞰下被一一再现出来,就被打上了浓郁的哲学意味:“社会进步的实践证明,在不同的社会发展阶段,有不同的要求……管理观念落后,不考虑社会发展变化的实际‘教育思想保守,单纯通过自己的主观意象招生,遭遇尴尬在所难免。”不难看出,高鸿写作的前沿姿态和所占据的哲学基点。
然而,反思并不是人类认知的终极目的。人类所有的反思,都在于让寻找新的突围,新的攀升,新的飞跃。这一点,在高鸿的艺术知觉中是清晰而又明确的。如果说,当年创业的人们所经历的思考,是携带着“痛苦”的寻觅,那么,高鸿对于这段历史的陈述,无疑是要印证一个在当时众说纷纭,而后来被实践证明了的客观事实:职业技术学院的诞生,无论是思想逻辑还是历史逻辑;无论是生活逻辑还是时代逻辑,都表现出主体与客体必然的、不可逆转的一致性。
于是,我们追逐着作家笔墨的韵律,走进《希望,敢问路在何方》,走进一段激越而又苍凉的流金岁月……
二
全景式展示,见证作家驾驭作品的气度。
创建职业技术血学院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它不仅牵涉到以市场为基础,包括资金、人力、物质等资源要素的重新配置,更牵涉到对原来五所中专教育实体旧有资源的检索和清理;不仅牵涉到从决策层面的认识到教育职能部门的一系列举措,更牵涉到从建校领导班子到广大教职员工的思想和情感;不仅牵涉到校址选择、队伍的迁徙等诸多物质层面的问题,更牵涉到原有五校教职工角色转型所带来的命运和利益。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就是一场“革命”,是一场具有广度和深度的“革命”。这种题材上的特征,要求写作主体必须以贴近的姿态走进生活,以全息的思维构建作品,以全景式的叙事反映生活。而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文本,无疑印证了写作主体的质素。
这是理念与实践的相互促进。作品以时间为经,以空间为纬,以人的理念转换为中心,淋漓酣畅地追叙了新世纪第四个年代夏天那段难忘的日子。从五所中专学校申请升格的失败到怀着一样的心情聚集在一起,寻找新的出路;从合并五校,组建新的职业技术学院思路的提出到为取得决策部门的大力支持疾疾奔走;从市委市政府最终决定战略重构到省政府的批复,每一个环节都浸透着实践对理念提升的促进,又贯注着理念对实践的推动。高鸿是一个智慧的作家,他觉得任何冗长和繁复的描写,都不如将这段日子做一个时间排列更能对读者形成强烈的冲击力。
于是,在作家的笔下就出现了两组令人目不暇接的日程表,一组是从2004年7月13日到9月7日,调整职院建设领导小组,由一名副市长担任组长、召开合校领导班子座谈会,凝聚资源整合共识、邀请专家组来咸考察评估、省政府召开会议,专题研究各市职院问题;其间密集时,间隔不到三天;另一组是从2004年9月15日到2005年1月17日经历的所有重大事件。每一个日子都留下职业教育人穿越时光的足痕,追逐时间的心律。前者更多地反映了思想理念在碰撞、交锋中螺旋式、前进型的提升,直到最终凝聚成思路明晰的战略构想;而后者则更多的是实践领域的紧锣密鼓。这种画面的切换和组接,使得作品在时间上呈现出不断进深的旋律感,在空间上呈现出广角的立体感,在一定意义上,表现出高鸿写作思维的前沿。
这是领导与群众的“心灵交感”。文体属性赋予报告文学以新闻的特质,这就是将真实性视作生命。然而,它毕竟不是新闻写作,它的文学性要求作者必须走进人,走进创造历史的活动,走进人的心灵世界。作为一个报告文学作家,高鸿是严格遵循了文体固有的创作规律,立足于真实,将笔触伸向人的人的内心深处。如果说,刘文理“临危受命”一节是作家从人性角度解读一位领导者在个人命运与历史使命面前的抉择,那么,第五章《起航,寻找自己的坐标》,则把这种抉择拓展为一种群体行为。无论是“前瞻性、科学性,努力实现高定位、高标准;紧贴市场,合理设置专业,寻找自己的办学路子;积极推行新的办学理念,提高教学质量和突出专业特色、办学方式特色、建设管理特色、学生安置就业特色”的办学思路的形成,还是“六个一”办学理念的确立;无论是“三步走”战略的构想,还是硬件系统、软件系统的建设,都凝结着领导与群众同呼吸、共命运的集体智慧。其间不乏面对新的环境而带来的思想震动,情感磨砺,角色转换,然而,正是这些“真实”赋予作品以丰厚的质感。诚如海德格尔说,“没有人便没有时间”,一切所有的“曾在”、“此在”和“未来”都是因为人才有了触手可感的温度。
然而,这毕竟是一种文学意义的叙事,所以只有宏观上的描述,尚不足以刻画那种全景式的恢弘和旷远,也不足以赋予作品以强烈的浮雕感。对此,高鸿也是十分清醒的。他不但采撷了大量真实感人的故事,而且通过细节的描写,使这些故事中人物的呼吸和心跳与职院建设的交响曲形成一种“八音克谐”的和弦。我还注意到,作者在托出这些人物时,保持了他在小说创作中惯常的苍凉和咏叹风格。特别在第六章《集资,自我救赎的唯一途径》中,作品自始至终充溢着悲壮的气息。不必说党委书记刘文理在全院副科级以上干部大会上慷慨沉郁的动员,不必说副校长池永战一家家跑,一户户走,一点点地凑完成集资任务,单说董润林为完成集资任务跑遍咸阳八县、最后以房子作为抵押,贷款交钱,郭瑞礼掂着脸四处求人,就足以让每一个在这部文本中行走的读者欷歔喟叹。其间的许多情节读来令人潸然泪下,“旧账未还,又添新账,人家不说,自己也不好意思”;“亲戚光景好些的,因为父母多病,以前曾多次麻烦过人家,所以电话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读着这些辛酸的文字,我总是在想,什么是生活?那些坐在象牙塔中闭门造车,写出一个个荒诞不羁的穿越故事的作家们,一定不会知道,生活的原汁要比他们观念臆造出来的情节和细节生动得多。
作为一位文学评论者,我从作家的叙事中引发关于文学理论的许多联想。对于职院建设这样重大的题材,这样缔造未来的阳光工程,用一种苍凉的笔法去表现它,是否会弱化作品的正能量。然而,在经过认真的理论评估后,我觉得,这正是作品的魅力所在。从美学的层面说,苍凉是与壮烈、悲壮相并列的审美形态。我虽然不大同意散文家张爱玲所谓“壮烈,只有力,没有美”的论断,但她所言“苍凉则是一种启示”,在某种意义上道出了“苍凉”之所以震撼人心的奥秘。任何一个善于解读生活的读者,都会从职院教师们辛酸的泪水中读出一种使命的庄严。而我们今天的许多作品,恰恰因为少了对于“苍凉”的书写而不免显得浮躁和轻飘。
这是物质与精神的同步提高。当我们说到写实性作品一定要见物又见人时,实际上是说,作为一个作家,对于环境的刻画必须服从于作品的审美表达需求。这就是一定要着力表现建立在环境基础上的人的精神高塔。固然,鳞次栉比的教学高楼,叠山垒峰的图书馆阁,林荫遮道的校园风景,无疑都应该在作品中得到充分的展现,然而,诚如著名教育家梅贻琦所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艰难超越》突出的特点正在于,将关注点投向在这些大楼里创业的人们。作家撷英咀华,用自己饱蘸激情的笔展现在完善基础设施的过程中人的全面发展。院长刘聪博就是一位有着浓郁学术情结的知识分子,因此,从走马上任那一天起,就把培养人、塑造人作为职院重要的目标,这从高鸿不断引述他的诸多灼见可见一斑。于是,我们看到,从作家笔下走出了翻越秦山巴水招生的第五剑盈,走出了拒绝物质诱惑,献身职业教育的教师王晋,走出了逢人就说招生的青年教师赵葳,走出了“开QQ车招生”的女校医杨桂贤……他们仿佛一组组群雕,矗立在职院建设和发展的风雨道上。如果说,《艰难超越》是为职业教育浇铸的一方碑石,那么,他们的生命会因为这碑刻上镌刻着自己的名字而获得了一种“永恒”的诗意;如果说,《艰难超越》是用岁月铺成的一幅画卷,那么,他们的身影会因为跻身于这画卷而被涂上“崇高”的诗意。诚如海德格尔引用诗人费尔德林的诗句说:“辛勤地劳作,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而《艰难超越》,也因为这些人物的载入而更加血肉丰满。
三
聚焦式开掘,赋予作品以思想的深度。
在报告文学创作中,广度与深度成为考验作者表现力的重要范畴。广度在于表现客观事物的三维模态,它以广延性而见其结构上的立体,深度则在于揭示事物的本质联系。它的表现途径当然是多样的。读《艰难超越》,不难发现,“超越”是始终与作者走笔相伴随的中心概念,以此为轴心,作家的笔墨聚焦一个个亮点,情里开掘其内在的、必然的联系。
一是牢牢把握“内涵”这个强校的关键。第十二章题记中,引用了院长刘聪博对内涵的释读:
内涵建设的核心和关键就是质量建设,质量就是生命,质量就是主题,质量就是主线……
围绕质量立校而提出的“三步走”战略,奠定了“质量立校”的根基,由此触发,从专业建设到考察质量“六看”评估体系的确立;从面向市场一系列阳光专业的催生到校企合作,打造一流的重点院系,从继续教育理念的提出到职业培训中心的建立,每一步实践的深入,最终都凝结为理论和理念上的“超越”。构成一个完整的、彼此观照的、相互制约而又相互促进的全新完整体系。
二是着力凸显“文化”这个大学的灵魂。以表现校园“大文化”为主题,作品中用五章篇幅工笔重彩地描写了校园人文生态的和谐温馨。在这里,学生理所当然地成为学校的主体,他们像晨间初升的太阳,被一双双园丁的手托起在蓝天白云下。在这里。名师风采营造出“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浓郁氛围;在这里,丰富多彩的校园文化活动塑造起一颗颗美好的心灵。源于小说作家的角色本然,高鸿是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作者,这使得他的作品避免了时下某些报告文学作品新闻性淹没文学性的弊病。于是,庞诚与藏族学生浪卡漫步在校园的谈心身影,文静的青春女教师滑娟走进学生心灵深处的悠悠心曲,黄阿娜陪伴学生跑完25圈,一万米的壮举,读来让人心潮起伏,浮想联翩。还有军训场上的飒爽英姿,艺术节上的翩翩起舞,运动会上的虎虎生机,高鸿视野中的职院是师生共有的精神家园,是驰骋纵横的人生舞台,是姹紫嫣红的文化芳园,是出成果出人才的一方热土。
三是紧紧抓住就业安置这个学院的生命线。第十七章起首,作家引述了人民日报关于咸阳职院报道的标题:“咸阳职院——像嫁女一样对待每一个毕业生。”这诱人的、温馨的题目并不是记者的神来随想,而是来自于学院领导浓浓人文关怀情结和就业安置理念。作为一部结构宏大的报告文学作品,“安置”成为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而展开“一把手领航”、“走出去,请进来”、推行“全员化”就业工作的酣战。作家的这些铺叙,赋予“母校”这个亘古以来的概念以人文的、时代的崭新内涵。
细节决定成败,细节决定真实。行走在高鸿的叙事中,我常常被作家从生活激流中撷取的细节所感动。“像嫁女一样对待每一个毕业生”、“像对待自己之女一样对待每一个学生”,在这里,是从“慈母严父般”的故事中流淌出来的。那毕业典礼上,每一个学生从院长刘聪博手中接过1000元的动人情景,那为了支付毕业学生接受采访来校的路费,刘聪博拿出200元钱的慷慨解囊。的确,这里有情的春风,那纷至沓来的捐书热潮,汇成知识的海洋,从院领导到师生员工,捧上的是火热的职院心
。院长刘聪博更是捐出自己多年珍藏的书籍1500余册;这里有爱的奉献,汶川、玉树地震,师生们先后募集善款十多万元,献上的是深深的职院情。要紧的是,学生们从这些义举中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为他人活着,什么是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过去未来共斟酌”,一部报告文学作品,只有留下沛然人性,悠悠人情,款款深情时,才像“三月桃花八月桂”一样地动人心弦。
所有这些,都表明,高鸿对于职院建设中的本质联系把握是准确的,对于其内在的要素凝结的理解是自觉的,对于关系学院生存发展的深层矛盾的剖解是深刻的,表现了一个作家开掘生活、表现生活的艺术功力。
作为一部报告文学,《艰难超越》也存在一些可以打磨的空间,在宏观描述中,概念化、公文化痕迹浓厚,大量引用文件影响了作品的文学性;对于有些人物的描写偏于冗长,缺乏剪裁,读来有失重的感觉。然而,这并不影响我们从生活与文本的观照中肯定作品的思想、文化和美学价值。
2014年11月8日于咸阳

